四川宜宾档案馆里,保存着四张黑白照片。
照片里的女孩,脸如焦炭,发如枯草,身裹麻袋,脚趾裸露,眼神空洞。这是1951年地方干部在凤仪乡“断头山”下拍摄的记录照,主角叫罗昌秀。
她从16岁逃进深山,躲了整整17年。吃野果、喝山泉、住墓窑,活成了传说中的“白毛女”。她不是野人。她被逼成了野人。
她的出山、重生、转变,见证了时代的一刀切换,也见证了一个人从“野人”变代表的全过程。
“照片里那姑娘,活得像野兽,是被人逼的”1937年腊月,四川宜宾凤仪乡,罗昌秀16岁,刚长开,眉眼清清,皮肤白净,走在田埂上不抬头也显得扎眼。她爹罗锡朋病倒,连家中那点稻草屋都塌了半边,母亲早亡,家里只靠几亩薄田糊口。
那年冬天,爹咳血,咳得炕头炕尾全是红点,家里没法子,只能把地抵给村保长罗锡联换几副药方。抵了地,换不回命,换来的,是彻底沦陷。
展开剩余85%罗锡联是本地“地头蛇”,田多、人多、脸大。自称族长,又是保甲一把手,官府都要让他三分。罗家兄弟七八人,头顶“乡绅”身份,脚踩老百姓命根子。
眼看罗昌秀父亲去了,便放出话来:“你家没男主了,咱做亲戚的,不能不帮。”这“帮”,说的是口惠,干的是抢人。他趁着女孩子没爹,嘴甜哄进门,名义上说“做丫鬟吃口饭”,实际上就是打定主意要“占”。
凤仪乡那年有句话,叫“谁家丫头长得水灵灵,就得防着罗家来借人”。罗昌秀当时刚过门槛,先被安排进厨房洗碗,后来被赶去田里拔草,再后来天天推磨担水,晚上还得守夜开门。
白天干的是长工的活,晚上盯的是“丫鬟”的事。吃的是泔水饭,睡的是柴房窝。
她最怕的,不是做活,而是做完活还被盯上。罗锡联整日盯着她出门、换衣、弯腰,盯得人发毛。一次晚上煮饭少放了盐,被罗锡联借口叫去“训话”。
训到一半就锁上门,逼她脱衣服,说是“要看有没有藏米”。她死咬牙,不从,结果挨了一顿火钳子,一条胳膊烫起水泡,三天没能上工。
那时她才16岁,连月经都不懂是啥,只知道屋里那人是“主子”,自己连鸡都不如。
有一天,地主家仓库短了几斤米,罗锡联一口咬定是她偷的,理由很简单:“你长得干净,就最可疑。”他亲手把她吊在横梁上,绳子勒得腋下发青。哥哥罗昌宝跪在地上求,说:“不偷不偷,打我吧。”结果俩人一块儿挨了罚。
三个月后,她第一次逃跑。夜里翻墙跑去山后祠堂,第二天就被巡夜的家丁抓回,一边剃头一边鞭打。
她第二次跑,用的是雨天夜晚,脚下一滑滚进沟里,腿折了,被人背回来;第三次,她拉着罗昌宝,一句话没说,朝“断头山”那片林子钻进去。
断头山那一片,方圆二十里没人烟,土匪都绕道。她不信神,但信那山能救命。
她是“跑”成了“白毛女”的。不是走的,是被人一鞭一鞭赶上山去的。
为什么地主非要霸占她?因为她是女的,是弱的,是没人护的。因为旧社会不给她留下“活着”的选项,只给她留了“躲起来”的缝隙。
地主不怕她跑,跑了也不当回事。反正像她这种出身的女孩子,跑了就当死了,死了就没人问。
“十七年不下山,她不怕狼,只怕人”断头山在凤仪乡后山一线,树密林深,云雾成天不散。罗昌秀躲进了一个坟坑。后来又迁进废炭窑,山沟中藏了17年。
粮食没有,她和哥哥靠采野菜、挖地瓜、吃树皮、捡鼠米度日。衣服烂了,她拿山藤缠身、用草皮围身。长期日晒雨淋,皮肤变黑,汗毛变长,全身像披毛一样。头发没剪过,脚指甲能抠石头。看起来像野人。其实是人,是被生活逼得“躲成人”的人。
雨天最难熬,水灌炭窑,她就坐着抱腿睡。冬天冻裂脚掌,用草药糊住走路。白天趁天亮觅食,夜晚缩成团蜷在石洞边。
最怕人来。她看见打猎的、采药的,会跑得比野猪还快。怕被认出、怕被抓回、怕回去再吊梁打。她记住了那个时代的规矩:穷人错了,地主说的对;女人躲了,打回来再罚工。
她一直以为山下还是那个世界。直到1951年,山下变了天,罗昌宝先被地方干部劝下山。他讲的第一个事,不是自己经历,是山里还有个“活白毛女”,叫罗昌秀。
解放区干部不信,以为夸大。带人上山搜了两天,在老炭窑边,发现那个披草的黑影。干部记录下她蜷缩一角、面无血色的样子,拍下了四张照片。
照片保存下来,成了档案,也成了证词。她的眼神,不是疯。是活人防人防久了的神。
“这姑娘下山后,一年干500多个工分”下山那年,她才28岁,活得像48。干部给她洗了三天澡,换了三套衣服,剪了头发,灌了四碗稀饭,才让她开口讲话。她问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们要把我送回罗家吗?”
没人送她回去。她进了互助组。地方干部派了专人住她家,每天教她推磨、打水、养鸡、烧饭。她干得慢,但学得实。
她练着练着,一年干了507个工分,是全村前十。她把炕修平了,把鸡圈修牢了,把井水挑清了。她开始干集体活、出大会、领任务。别人喊她“昌秀大姐”。她就一低头,一笑不说话。
1957年,她跟同村退伍军人文树荣结婚。两人育一儿一女。为了记住新生活,给孩子取名“文关怀”。
后来她被选为宜宾县人大代表、省人大代表、省政协委员。曾三次获先进劳动者奖章、六次荣誉表彰。她丈夫说,她说话不多,但干活拼命;干部说,她不争名,但任务拎得清。
1975年,陈毅副总理在成都接见她夫妇时,说:“你们是真正的人民英雄。”她那天穿了蓝布褂,头发扎得干净,讲话只说了一句:“党救了我,我愿意跟着干一辈子。”
她一辈子没讲过地主的名字。她说不想讲。照片留着就行了。
2002年,她去世前,村里每户出人抬棺。有人说:“这姑娘,这一生,活得有头有尾。”照片是她最坏时候的样子。生活,是她最好时候的见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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